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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骗者终将被骗

南大社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23-03-23


《滑稽小说》系17世纪法国现代小说形成时期的一部里程碑式作品,上承以拉伯雷和塞万提斯为代表的滑稽小说及西班牙流浪汉小说,下启法国的艳情文学与放荡主义,是法国17世纪滑稽讽刺文学代表作。
它是法国大学语文必读经典作品,堪称法国版《堂吉诃德》。
作为“滑稽讽刺王子”小说作者保罗·斯卡龙,从事诗歌、戏剧、韵文、小说等多种体裁创作的作家,太阳王路易十四之妻曼特农夫人的前夫,出生于巴黎的富裕家庭。1638年起,斯卡龙身患疾病,双腿、脊椎和颈背瘫痪,自此他的身体扭曲、变形、瘫痪,无法动弹,只能待在“碗底形的坐凳”里。
熟稔西班牙语的他,阅读了大量比利牛斯山另一边这个国家的小说、故事、诗文,然后将之化为己有,汲取、翻译、改编、创作,一点点地拾掇起来,精雕细琢,形成自己的滑稽讽刺之国,供人在茶余饭后闲话。
小说构思巧妙,斯卡龙通过嘲讽与戏仿,描写了一个剧团在法国外省遇到的一连串滑稽故事,针砭一个理性与疯狂失衡的社会,呈现了作者对人类生活的关照,令人笑闹之余又让人黯然泪下,掺杂着现实生活的真实与丑陋,是法国现实主义文学的萌芽。

《行骗者终将被骗》

——故事

托莱多托莱多地区有一位年轻的太太,名为维多利亚,出身于古波托卡雷罗家族波托卡雷罗家族。她住在距离托莱多半古里的塔霍河附近,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她的兄长是荷兰骑兵部队的上尉,此时不在家中。她十七岁时便成了一位在秘鲁一带发迹的老绅士的遗孀,这老绅士在他们婚后六个月时遭了海难,给他妻子留下了大笔财产。这位漂亮的寡妇自她丈夫离世后,就回到了她兄长身边。彼时她的生活方式堪称典范,人人都交口称赞。桃李年华的她,由此便成了母亲们眼中女子之楷模,丈夫们心里妻子之典范,风流才子们梦里之佳人,仿佛征服她就意味着战功赫赫。她的避世离俗虽多次让情郎们寒了心,却也赢得了世人更多的敬重。她在这田间屋舍里,感受着乡野间的自由与快乐。
一日上午,她的牧羊人将两个一丝不挂的男人带到她跟前。牧羊人发现这俩人被剥光衣服绑在了树上,他们是在树林里过的夜,他便给他们每人一件破旧的牧羊人的披风遮体。这俩人便是以如此狼狈的装束出现在美丽的维多利亚面前的。寒碜的衣服难掩年轻男子的俊朗容颜。他彬彬有礼地道了声问候,跟她说他来自塞维利亚,是科尔多瓦的一名绅士,名叫堂·洛佩兹·德·贡戈拉。他说他来马德里是有些要事要处理;他在托莱多耍了半日钱,白天他还在那儿用午膳,一下就入夜了。当时他和仆人正在等后面的骡夫,盗贼们见他睡着了,便将他绑在了一棵树上,也把他的仆人给绑了,还将他们的衣服从头到脚扒光,只给剩了衬衫。维多利亚丝毫不怀疑他所言的真实性:他那俊俏的脸庞能替他说情,总有人会对遇上这种不幸困境的陌生人慷慨解囊。巧的是,在她哥哥交她保管的旧衣物里,能找出几件衣服:西班牙人做了新衣也绝不丢弃旧衣。大家从中挑了件最好、最适合他的身材的给他,也立即给他的仆人换上了尽量合身的衣服。

午饭时间到了,维多利亚让这个外乡人上桌跟她一起用膳。在她眼中,他是那么俊秀,谈笑风生里尽显才华,为他提供帮助是再好不过的。这天余下的时间,二人一直待在一起。是夜,两情相悦的他们比以往睡得都少。外乡人想派仆人去马德里弄些钱来,让人给裁剪些新衣裳,或者,至少也要做做样子。美丽的寡妇不准许,说她会替他操办。这一日起,他便跟她谈情说爱,她都欢喜地听着。后来,两周之后,天时地利,珠联璧合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是信誓旦旦,一个是直率轻信,在维多利亚的老仆从和女佣的见证下,两人在订婚典礼上彼此许诺,情定终身。凡此种种,皆导致她犯了个惊天的错误,让这幸福的外乡人拥有了托莱多地区最美的太太。整整一星期里,都只是年轻情侣间的干柴烈火、访雨寻云。别离之际,惟有泪千行。维多利亚本可以挽留他,但外乡人强调,为了爱她,哪怕耽误要事他也不顾惜,赢得她的心,比赢得他在马德里的诉讼案件更重要,甚至比他对宫廷的所求还重要。她第一个催着他启程离开,她对他的爱不至于盲目到要牺牲他的前程来换取二人的寻欢。她着人到托莱多给主仆二人裁了些衣裳,又给了他些钱财,数目由他定。他骑上一头漂亮的母骡子去了马德里,他的仆人也骑了一头。他走的时候,可怜的太太伤心欲绝,他呢,并不十分难过,不过是用这世间最大的虚伪装样子罢了。他离开的当天,一位女佣整理他住过的房间时,在一封信里找到了个袖珍肖像盒。女佣把这些一应都拿给了她的女主人,女主人看到肖像盒里是一张极为年轻漂亮的脸,又在信中读到了以下的话:

堂兄大人:

我把美丽的埃尔维拉·德·席尔瓦的肖像寄给您。见到她时,您会发现她本人还更美,画师是画不出她的美的。她父亲堂·佩德罗·德·席尔瓦正在恭候您。婚礼的一应物什都是照您的心愿布置的,我觉得您定会非常喜欢。以上所言,都只为盼您尽快启程。

堂·安托万·德·里贝拉

某月某日于马德里

此信是写给塞维利亚的费尔南多·德·里贝拉的。您想象一下维多利亚读到这样一封信时的震惊。所有迹象都表明,这封信只可能是写给她的洛佩兹·德·贡戈拉的。她发现得太晚了,这个在短时间里受了她那么多恩惠的外乡人,隐藏了他的真实姓名,这般乔装,令她不得不相信他的不忠。且不说肖像上那位太太的美,光这场一切准备妥当的婚礼,就足以让她心灰意冷。再没有这般悲伤的人儿了。声声叹息让她透不过气,泪水永无止境地流淌着,哪怕头痛不适仍不得消减。“我是多么可怜啊!”她时而这么喃喃自语着,时而在见证了她的订婚仪式的老仆从和女佣面前这么说。她说:
“枉我聪明一世,难道就为了犯下今日这无可救药之错?我该拒绝众多相识的、视我为幸福源泉的高门子弟,把自己交付给这么个陌生人吗?也许,在令我此生不得安宁后,他还在嘲笑我愚蠢,这个让我陷入不幸的人!托莱多的人会说些什么呢?整个西班牙的人又会怎么笑话我呢?这个卑鄙的年轻人,这骗子,他会低调行事吗?不知道他是否爱我之前,我该向他吐露我的爱吗?他若真诚,又为何对我隐瞒姓名?之后,我该希冀他隐瞒了他的优势条件吗?我现在做出了这等事,兄长会如何不顾一切地反对呢?若我让他在整个西班牙颜面尽失,他在弗拉芒取得的荣耀又有何用?”
“不,不,维多利亚,既然都烟消云散了,就要做好一切准备。在完成复仇、最终了结之前,要巧妙弥补因不慎犯下的过错。没有任何期望时,也就不怕迷失。”
维多利亚头脑清醒,面对这样一件糟糕事,她能当机立断,做出正确决定。她的老侍从和女佣想替她出谋划策。她跟他们说她很清楚他们要对她说什么,但现在的问题就只是行动起来。当日就见到一辆四轮运货马车和一辆双轮运货马车载满了家具、地毯之类的东西。维多利亚在家丁中放出消息,说因她兄长的紧急事务,她要进宫。她和老仆从、女佣一起上了马车,取道马德里,行李则紧随其后。

刚一抵达马德里,她就去打听堂·佩德罗·德·席尔瓦的住所。得知地址后,她便在同一个街区租了套房子。她的老仆从名为罗德里格·桑蒂利亚,小时候是被维多利亚的父亲抚养长大,他爱他的女主人就像疼爱自己的女儿一样。他的青春是在马德里度过的,所以对此地非常熟悉。不消多时,他便打听到堂·佩德罗·德·席尔瓦的女儿嫁给了一位塞维利亚的绅士,人们称他为费尔南多·德·里贝拉。他的一位堂弟,跟他同一个姓氏,促成了这桩婚事。堂·佩德罗已经着手替他女儿物色贴身人选。
待到第二天,罗德里格·桑蒂利亚是一身正派装束,维多利亚则穿成朴素的平民寡妇模样,她的女佣碧雅翠丝扮成她继母,也就是罗德里格的妻子。他们一起来到了堂·佩德罗家中,说有事求见,要与他商谈。堂·佩德罗非常周到地接待了他们,罗德里格言之凿凿地跟堂·佩德罗说,他是托莱多山区的一位穷苦绅士,发妻给他留下了个独女,就是维多利亚。她丈夫不久前在他所居的城市——塞维利亚——去世了,见女儿成了寡妇又没什么钱财,他把她带到宫里想为她谋个身份。他听人说起堂·佩德罗,以及佩德罗不日就要出阁的闺女,他便想着让这位年轻寡妇给这对新人做女傅是再合适不过了。他说他女儿品行端正,他这才大着胆子推荐他女儿,佩德罗至少会像对自己的英俊外表那样满意她的。
进一步深入前,我得跟那些不知道西班牙的太太们身边常有女傅作陪的人解释下,这类保姆就像我们在身份尊贵的太太身边见到的女管家或傧相一类的人。我还得告诉他们,这些陪媪或女傅常是些严苛古板、易发怒的动物,比继母还更让人畏惧。罗德里格把他的角色演得很好,维多利亚美丽依旧,她身穿简单的素衣,让人看着觉得很舒服。这在堂·佩德罗·德·席尔瓦眼中是个吉兆,他当即决定留下她给他女儿用。他甚至还在家中给罗德里格和他妻子留了位子。罗德里格致歉道,出于某些原因他不能接受他的美意,不过他住在同一个街区,但凡佩德罗需要,他随时都乐意效劳。于是,维多利亚进了堂·佩德罗家中,深得堂·佩德罗和他女儿埃尔维拉的喜爱,仆役们都对她十分艳羡。
堂·安托万·德·里贝拉促成了他那不忠的堂兄和堂·佩德罗·德·席尔瓦的女儿的婚礼,他常来跟佩德罗的女儿说他堂哥已经在路上了,从塞维利亚动身时他就跟堂兄写了信,可眼下迟迟不见他这位堂兄的身影,这令他十分头疼。堂·佩德罗和他女儿日日思忖,维多利亚却不以为意。堂·费尔南多不可能这么快赶来:他从维多利亚家中离开的当天,上帝便惩罚了他的背信弃义。抵达伊列斯卡斯的时候,一条狗出其不意地从家中跑出来,害得他骑的那头母骡子受了惊,费尔南多的一条腿撞到墙上后,整个人被甩到了地上。他的一条大腿脱臼了,从骡子上坠落疼得他再不能去往别处。他在当地医生和外科大夫的手里熬了七八日,这些大夫的医术算不得高明,他的病痛一日胜过一日,病情愈加危险了,他便把他这不幸告知了他堂弟,请求他派人送个板车过来。听到这个消息,众人为他摔伤一事感到难过,却也很高兴瞧瞧他变成了什么样子。维多利亚还爱着他,故而牵挂不已。堂·安托万派人去医治费尔南多。费尔南多被带到了马德里。这厢正为他和他的扈从制作十分华丽的衣服(家里宠他,他又那么富有),另一厢,比伊列斯卡斯的外科大夫技术更娴熟的马德里大夫,将费尔南多彻底治愈了。堂·佩德罗·德·席尔瓦和他女儿埃尔维拉得知了堂·安托万·德·里贝拉将带他堂兄费尔南多来他们家中的日子。
费尔南多的外表让埃尔维拉无法视而不见,也令维多利亚激动万分。维多利亚看到这个不忠的男人把自己打扮成新婚燕尔的样子,若他那衣不得体、一团糟糕的模样曾让她倾心,如今身着新婚礼服的他则是这世上容貌最美之人。堂·佩德罗对他是再满意不过了,他女儿若是吹毛求疵,那就是她太难缠了。下人们全都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年轻的女主人的“仆人”,除了维多利亚,全府上下都为此心花怒放,维多利亚的心此刻已经紧紧揪在一起。堂·费尔南多被埃尔维拉的美貌迷住了,他对他堂弟说她比画像中更美。他先是说了些谦谦君子总说的客套与恭维话,又尽可能避免说那些男人在求婚时在未来岳丈和未婚妻跟前通常会说的蠢话。堂·佩德罗·德·席尔瓦把这俩堂兄弟和一位管事的领进一个小房间里,关上门,跟他们说起婚礼上还短缺的物什。其间,埃尔维拉待在自己房里。她被一群女人围着,她们拿她“仆人”的俊俏模样跟她说笑。众人中,形单影只的维多利亚显得冷淡、漠然,却又严肃、持重。埃尔维拉注意到了这些,把维多利亚拉到一边,跟她说自己很诧异,为什么维多利亚对她的幸福选择没什么要说的,她父亲的女婿那么优秀,哪怕是说些恭维话,或者仅仅出于礼节,她也该说些什么。维多利亚对埃尔维拉道:
“太太,您的‘仆人’显然是那么优异,我没任何必要再在您面前称赞他。您注意到了我的冷淡,但我绝不是无动于衷。我没能参与到令您感动的事情,自是我不值得您对我的好。可若我并不那么了解这个即将成为您丈夫的人,这场婚礼,我便能跟其他人一样,替您高兴。我丈夫是塞维利亚人,家离您‘仆人’的父亲家不远。您的‘仆人’家境优渥,很有钱,长相也出众,我相信他也是个有头脑的人。总之,他配得上您。不过,您值得一个男人全身心的热爱,他不能给予您他没有的东西。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告诉您这些可能会让您不快的事,但我若不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堂·费尔南多的事情全都告诉您,那便是我没能尽职尽责,这件事将决定您一生的幸或不幸。”
…………
本文节选自《滑稽小说》

《滑稽小说》

(法)保罗·斯卡龙 著

范盼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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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是法国17世纪诗人、小说家、剧作家保罗·斯卡龙的代表作。作为法国滑稽讽刺文学的范本,《滑稽小说》是法国17世纪文学(小说类)四大名著之一,也是法国大学语文必读经典作品,被列入2020年法国教师资格会考文学方向必读书目。
《滑稽小说》与当时的喜剧作品一样,同为“引人发笑”而作,讽刺人间百态、讥笑世间万物,介于描述流浪汉与穷苦乞讨者的流浪汉文学、资产阶级滑稽故事之间。本书共两卷,叙事者以全知全能的视角,用作者的口吻讲述了一个喜剧剧团在外省小城演出时与当地居民之间发生的一系列滑稽纠纷,展示了17世纪法国外省小城的风俗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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